圖書館

陳進
Feb 9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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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的圖書館,人滿為患。在裡面,老年人佔多數,他們喜歡看報紙,其餘有人在正經地看書,有的則睡覺、玩手機,等等。我也拿了一本書,想著正經八兒的看,但我注意其中有一個老人,他間中故作威武地地翻弄報紙,從而發出一種在寧靜中絕對騷擾的、吸引人注意的折紙聲。那樣的聲音非常明顯,幾乎難以忽視,但所有人似乎都顯得不以為然。或者因為這是一件平凡的事,他們於是沒有打算透過身體的動作表現出任何程度的關注。

我思忖,他的動作那麼大,把報紙攤開時要弄得這麼大聲,真正的目的大概不是要得到別人的注意,而更像是當他做出理當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舉動時,結果他卻看到每個人都表現得不以為然,或其實是有意識地裝作不以為然,由此製造出一種送給自己的錯覺,是所有人都懼怕他,不敢對他有任何微言,他於是感到滿足,有種高高在上的驕傲。

我想,對他來講,這同時是使人興奮的一種挑戰,因為在偶然性上,依然可能會有人說:「好嘈呀!」「你做乜要掀報紙要掀到咁大聲啫!」他心知這依然是可能發生的,但應該是非常罕見的。他確信在圖書館如此寧靜的地方裡面,要掀起一場罵戰是需要極大的勇氣,是幾乎不可能的。同時他大概也認為,自己只是動作大了一點點,而煩擾人的聲音,其實是報紙發出的,與他本人無關。

所有受到他刻意的動作騷擾到的人,一般都不會去說什麼,大概他們心裡面都是跟自己說:「好小事啫,算啦。」所以那個可惡的老伯很放心去賭一賭,基本上都不會輸,沒有人會真的說他們什麼、為如此一件小事而出口斥責他們。比起完全不作理會的人,我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那些抬起頭望向自己然後卻什麼都做不了,最後唯有無奈地低回頭的人。他肯定面對著報紙,然後用眼角的餘光去捕捉那些表現出無奈的騷動。我想他由頭到尾,都沒有認真的看過報上的文字。

在如此寧靜的環境中產生噪音,顯然是一種對別人的侵犯,但因為這是一件小事,沒有為人們帶來明顯的傷痕,於是沒有人會打算把事情搞大,把事情弄得複雜,沒人願作出頭鳥。圖書館的這個老伯,以他苟延殘喘的軀體、無權無勢的身份獲得的欺壓的快感,然而施害者與被害者大概都沒有認真去了解自己在事件中的角色,然而在他們心中各自感受到莫名的愉悅與不快。於是聲音散去,一樁發生在圖書館裡的暴力侵犯就這樣不了了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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